孙御医挺直背脊,神色哀戚,对着北元帝高呼,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。”
“内药房出入人员繁杂,倘若微臣想要暗害萧贵嫔,为何如此明目张胆,还把禁药留在身边。”
“陛下,微臣敢以孙家先祖的名声发誓,此事绝非微臣所为。
请您明察秋毫啊。”
“陛下,太医署的记录取来了。”小太监一路小跑,满头大汗的将东西递上来。
都不用北元帝开口,张院判和另一个崔御医便主动拿起记录查看。
可这不查不知道,一查吓一跳。
“乔医正,你为何要给孙御医拿这么多安神的药材?”张院判指着乔熙,气的吹胡子瞪眼,眼神也像是要刀人一般。
这半年他负责药房管理,如今出了事,他也是要担责的啊。
原以为这乔医正还算老实,没想到。
“不可能,我没有领过安神的药材。”孙御医近乎咆哮,脸庞扭曲。
萧贵嫔没怀孕时,一天能睡十个时辰,何须用什么安神药。
张院判将厚厚的册子拍的啪啪作响,一脸恨铁不成钢,“可这记录上写得是清清楚楚,这月上半旬你领过不下数十种安神的药材。
孙御医,你作何解释?”
“不可能,您让我瞧瞧。”孙御医矢口否认。
他怎么会蠢到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毒害萧贵嫔呢。
什么安神药,什么失魂散,他通通不知情啊。
张院判看向北元帝,征求同意。
北元帝倒是同意了。
可孙御医接过册子一看,直接呆住。
领取记录上是他的名字,可他从来没有签过这些字啊。
“这....这不是我签的....”
孙御医喃喃自语,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下来。
他真的没有取用过啊,究竟是谁在陷害他。
“孙御医,这下你不能再说是我冤枉了你吧。”李太医梗着脖子,在一旁火上浇油。
“还有这位女医正,你和孙御医狼狈为奸,谋害萧贵嫔。
难道就不怕午夜梦回之时,萧贵嫔找你索命吗?”
“还请张院判将册子给属下瞧瞧。”乔熙一脸淡定,无视他瞪大的眼珠子。
张院判恼怒,重重的把册子拍在她手上。
看吧,看吧,看个明白,也死个明白。
乔熙接过册子,查看了一下有着她和孙御医签字的那一页,确实是她的字迹无疑。
但随即她又用力把册子一掰,露出缝线最里面。
果然。
“乔医正,你干什么,莫不是想摧毁证物?”李太医尖锐的声音响起,侍卫刚要上前阻拦,就见乔熙把册子举起来。
“陛下请看。
这一页写着孙御医名字的纸张,和上一张之间,实则被撕毁了一页。
微臣想,撕毁的那一页,应该才是真正的领用记录。
世间不乏有能模拟笔迹的能人异士,但太医署的册子十分重要,轻易不会有人调换,所以只能撕掉原本真实的那一页,重新写一页假的。
而且太医署的册子很厚,并不能做到完全撕毁,中间便会有纸张残留。”
尽管那人已经很小心的撕毁,可中间还是有夹缝残留。
乔熙掷地有声。
张院判和孙御医微皱眉。
“???”北元帝眸光诧异,让太监把册子拿过来。
他用力掰开一看,还真是。
这位乔医正倒是心细如发,难怪是今年考核的头名。
孙御医惊奇不已,想问乔熙是怎么知道的?
乔熙示意他稍安勿躁,又接着开口,“启禀陛下,微臣还有话要说。”
北元帝再三看了一眼册子,心里都想好对孙御医的处置了,结果又冒出疑点。
“你说罢。”
乔熙点头,指向桌上的失魂散,声音清脆道,“诸位同僚前辈,虽然失魂散是宫廷禁药,不过想来大家也都清楚其中的成分。”
“我记得失魂散中有一味药材,名为川穹,是活血利器。”
“李太医说,孙御医已经给萧贵嫔换药七八日,如果萧贵嫔真服用了失魂散,恐怕不出半日,就会出现流产征兆。”
“对吧!”
众多太医一愣,随即恍然大悟,接二连三点头。
对啊,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一点。
孙御医脸庞抽搐,对对对。
瞧他这猪脑子,一时紧张,怎么连川穹的药效都忘了。
李太医眼尾一僵,喉咙发紧,“兴许....说不定孙御医把这味药材减量或者去掉了呢。”
乔熙冷却面色,声音凌厉起来,“这自然是不可能的。
川穹是制作失魂散中必不可少的药材,没有之一。
无论是减量还是去除,失魂散的药效就算废了。
何况李太医你说,萧贵嫔只喝了几天的药,失魂散想要达到出现游魂症,要么加重川穹用量,要么服用一个月以上。
否则是不可能出现游魂症的。”
峰回路转,孙御医都快要感动哭了。
乔医正果然旺他啊。
“乔医正....”
要不是陛下还在,他都想给乔医正磕一个了。
“嗯?”北元帝目光挪到李太医身上,眸子泛着寒意,“李太医,你怎么说呢?”
李太医紧张起来,眼神略显慌乱。
这....这...这他怎么忘了失魂散里的川穹了呢....
乔熙不想给他思考的机会,只想赶紧了事离开,她的腿都要跪麻了,“只有不熟悉失魂散之人,才不知道其中这味川穹的作用。
孙御医身为积年医师,对药材的掌控定然十分清晰,如果是他调配的失魂散,那他不可能不清楚。
所以,他很大概率是被人陷害的。”
呜呜呜....孙御医使劲点头。
“陛下,微臣真是冤枉的啊....”
北元帝被他粘腻的眼神看的直反胃,赶紧拿起茶杯遮挡,无奈至极。
他也是跟着证据走,孙御医自己不知道辩解也就罢了,还要靠人家乔医正。
难评。
乔熙扫了一眼稳如泰山的李太医,面不改色,继续进言,“另外,微臣还有一发现。
李太医和这位存放安神香宫女的身上,都有一股天仙子的味道。
萧贵嫔口角溢出淤泥中,也有一股天仙子果实粉末的味道。
想来萧贵嫔应是溺水前食用了大量致幻的天仙子。
故而产生幻觉,跌落池塘。”
说来也是因果报应,幕后之人以为萧贵嫔死了就死了,不可能尸检,所以放心的给她灌了大量天仙子。
谁知萧贵嫔死后,又给吐了出来。
如此,才让她找到了线索。
所有太医精神一震,看向李太医。
天仙子,所有太医也不算陌生。
这是毒经中有名的致幻药材,稍微了解过的太医都知道。
北元帝猛地站起来,目光狠厉的盯着李太医,“李太医!!!”
竟是贼喊捉贼。
“陛下,微臣冤枉,冤枉啊。”李太医稳住心神,高声大呼。
他面色苍白的指着乔熙,眼神茫然无措,“乔医正,你为何要冤枉我。
天仙子无色无味,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天仙子的味道。
陛下,微臣清清白白,无辜至极啊。”
众人又看向乔熙。
乔熙无奈,看向唯一认识的熟人小穗子,“还请公公帮个忙,将萧贵嫔左手上的手串取过来。”
小穗子还不敢乱动,征求同意的看向北元帝。
北元帝握着大掌,咬牙点头。
去吧。
萧贵嫔那么胆小,如果不能找出真正的凶手,她九泉之下,怎得安宁。
小穗子躬身,走到床边,在萧贵嫔肿胀的左手上取下一串红色的珠子。
皇后看到此物,直接站起来,“这不是太后赏给萧贵嫔辟邪的朱砂手串吗?”
她记得是当初萧贵嫔有喜时,太后娘娘亲赐的开光宝物。
可这跟李太医有什么关系。
北元帝也记得这手串。
乔熙用帕子包着这朱砂手串,声音果断道,“天仙子是无色无味不假。
可它遇见朱砂就会散发出一股异味,而恰好萧贵嫔手腕上就戴着一串朱砂。
李太医,你说的对。
天理昭昭,报应不爽,真正担心萧贵嫔半夜索命的人,应该是你吧。”
李太医的面色也瞬间灰白下来,整个人恍若泄了气的河豚,满眼死寂的跌坐在地。
完了....
乔熙又看向地上跪着的那名宫女。
“而不出意外,昨晚守夜的宫人就是你吧。
是你和李太医狼狈为奸,谋害了萧贵嫔。”
见她已经满头大汗,浑身颤抖,乔熙话语轻飘飘落下,却犹如一座大山般彻底压垮了她。
宫女娇躯一颤,错愕抬头,有种被猜中内心的惊恐。
“不.....不是奴婢....”
她的辩解已经显得苍白无力。
“你们两个....好啊...”
众人呼吸加重,北元帝正要动怒。
旁边宫女突然暴起,朝柱子方向撞去。
“拦住她!”北元帝惊呼。
不待侍卫出手阻拦,孙御医就直接拽住她双腿,猛地的一拉,“害人精,别想一死了之。”
他的清白,他全家老小的性命,全系在她身上了。
谁都能死,就她不能。
“啊!!”宫女拼命挣扎,两个侍卫快速上前,反扣她肩膀,一脚踹在她膝盖上,将她掣制,压在地板上。
李太医双手发抖,刚有寻死的想法,但见众多侍卫靠上来,他瞬间老实了。
“陛下饶命!”
“陛下饶命!”
空旷的殿内只有李太医求饶的声音。
一众太医都看呆了。
好狗血的转变,真正的杀人凶手居然是老实本分的李太医。
北元帝闭上眼睛,深吸一口气,双手叉腰,高大的身躯微弯,黑影投射下来,目光凌厉,“李太医啊,枉费你一片苦心了。”
“朕的萧贵嫔做错了什么,你要对她下此毒手。
你知不知道谋害宫妃,残害皇嗣该当何罪?
朕要将你全家满门抄斩!!!”
他的皇子啊。
他此番绝不会轻饶任何人。
李太医目眦欲裂,在侍卫的束缚下挣扎大喊,“陛下饶命。
微臣....微臣怎敢谋害皇嗣....”
“微臣是受定远侯指使,微臣没有害萧贵嫔,只是把药送进宫中,交给她们在万和宫的内应。”
“陛下明察。
微臣一条贱命死不足惜,还请陛下宽恕微臣的家人。”
“微臣知错了啊,陛下!!”
谁?
定远侯?
定远侯不是柳贵妃的母家吗?
乔熙被李太医的话震惊。
所以对萧贵嫔下手的人是柳贵妃?
不,不对。
如果李太医是柳贵妃的人,那么刚才就一定不会指认她。
只是李太医幕后之人,想一箭双雕,将她和孙御医一起除掉而已。
北元帝和皇后不由得一愣。
李太医满脸自责,哭天喊地的解释,“微臣本来也不愿意,可定远侯用微臣的家人相威胁,微臣不得不从啊。”
“微臣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医,怎么敢同定远侯府作对...
陛下....是微臣愧对于您啊....”
北元帝不苟言笑,龙袍一挥,“闭嘴。
你在御前行走,定远侯威胁你,你也不知道禀告太医署和朕。
还有脸辩解。”
他若知道,只会觉得李太医忠心不二,又怎会对其家事坐视不理。
李太医悔不当初,泪水涟涟。
这时,一个众人意想不到的人走出来,掀开衣袍,跪在北元帝面前,“启禀陛下,微臣要状告定远侯和柳贵妃。
定远侯扣押微臣家人,威胁微臣为柳贵妃所用。
另外柳贵妃龙胎有异,不止一月,与彤史不符。”
北元帝看着面色沉重吴御医,眼皮一跳。
不待他开口,皇后抢先一步。
“什么?”皇后惊诧,声音都差点劈岔,激动的站起来,“你说柳贵妃的龙胎多久了?”
她就知道,她就知道那贱人不是个好的。
乔熙翘起的嘴角绷直。
完啦。
这可真是乱成一锅粥了。
陛下,快趁热喝吧。
北元帝警告了一眼情绪激动的皇后。
皇后悻悻低头,不敢多言。
给柳贵妃诊过喜脉的太医对视一眼,眉头一蹙。
怎么可能,他们都诊断过,柳贵妃腹中龙胎正好一月啊。
吴御医在胡说什么。
李太医张大嘴,看向吴御医,心酸的开口,“陛下,您瞧瞧,贵妃一家何其嚣张,微臣实在是没有办法啊。”
北元帝没有搭理他,视线转移到吴御医身上,后槽牙都咬紧了,“吴御医,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贵妃良善,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一只,他这话未免太荒唐了些。